卡尔帝玛家族，龙之末裔，数百年前被白夜城中的某方势力屠杀，极少数幸存者被驱逐到影镇生活，而掌握“龙血之力”的奥秘的长老，亦被流放至偏远的高塔，终生不得踏出半步。十七年前，暗鬼大举进攻光灵势力，白夜城由于悬浮高空幸免于难，但其下方的影镇首当其冲，在暗鬼之潮中几近倾覆。
所以，卡尔帝玛家族终究是灭亡了，仅存的两位女儿已不能延续龙血的传承。然而，数百年前的屠杀记忆烙印在血脉之中，先祖的嗟怨通过血脉流淌在后人的心里，将前人的仇恨灌输给后人。与生俱来的仇恨刻苦铭心，迫使她们踏上追寻灭族真相的道路——莉奥娜·卡尔帝玛，和希罗娜·卡尔帝玛，这对姐妹迟早得面对血之宿命。
可是，如果我们把思路反过来，既然先祖的仇恨如此深刻，甚至能影响自己的后嗣，那么在龙血的基因中，应该保留了数百年前大屠杀的完整记忆。只要能唤醒基因记忆，一切迷雾将迎刃而解。通过今日的后辈，与昔日的祖辈进行交流，此等不可思议的任务，只可能交给一个人完成……
“嘶——”
异样的电流窜过脑海，记忆中的影像模糊了。蓝色的火焰迸发，迅速点燃躺椅的靠垫与扶手，如水银泻地，在房间中蔓延开来。
“啊啊！烦死了！这是今天第八回了吧！”
斯摩奇用力跺脚，赤之火焰怒涛奔涌，盖过了流溢的蓝火，将它们席卷、吞噬、淹没，最终一同消失无踪。“喂！克沙特拉！你死了吗？”斯摩奇明知故问，一把将差点被软倒的躺椅砸到腿的空裔抓起，扔到一边，再顺势一脚将皱缩成球的躺椅踢到墙上。
火星爆散，黏着的火焰逐渐微弱。
“我没事，希罗娜怎么样了？”
空裔苦笑不已，他向斯摩奇摆摆手，示意自己安然无恙，又将目光望向渐渐熄灭的湛蓝之火的中央。希罗娜黯然颔首，“我没事。今天的经济损失，我会赔偿的……还有，抱歉。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火焰，每每接近真相……”
空裔正欲开口劝慰。
“嗤——”
斯摩奇忍不住嘲讽的笑意。
“还要继续吗？还要我看护这位龙女士吗？”
“不用了。这次多谢你了，斯摩奇。”
“那好，我走了。”
斯摩奇刻意从希罗娜身边经过，卷起的热浪吹灭了最后残存的火星。
“控制不住的蓝色火焰，真厉害啊！”
希罗娜微微蹙眉，但很快舒展了表情，没有理会斯摩奇揶揄的口吻。
“啧——”
她甩上了大门，高跟鞋的哒哒声飞快远去。房间再度安静了，那块金属球冷却定型，原本的治疗椅已经是一团金属疙瘩。空裔坐在治疗室另一端的木凳上，招招手，劝希罗娜坐下冷静一会儿，但被摇头拒绝了。
“差一点……差一点就能知道了！”
希罗娜攥紧了拳头，关节咯咯作响。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越接近真相，仇恨就越浓烈，你受到的影响就越大。抵达数百年前的时间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无需过度在意。你的姐姐莉奥娜也没能抵达那一步。”空裔抿了口保温杯里的红茶，希罗娜依旧愁眉不展。
“可是……”
沉默少许，空裔的目光瞥向斯摩奇离开的房门。
“斯摩奇，她原本和你一样。”
“什么意思？”
“斯摩奇的家族传承的蝎尾狮的火焰十分强大，不仅会从体内溢出，点燃周围，甚至会钝化感官，使人感到与现实世界脱离。这种解离感同样影响了她的成长，她的性情。”
“……”
希罗娜与斯摩奇只有数面之缘，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她不知晓那个特立独行的女人还有这样的经历，“你说‘原本’，意思是，现在控制住了？”
“当然。她驯服了火焰。”
“……你帮助了她，对吗？”
“我希望你相信我，我能帮助你。所以，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你能够控制火焰的。”
“我相信你的，克沙特拉。我一直相信你。”
希罗娜的神情认真起来，她径直盯着空裔，深蓝的眸子中满是坚定。
“但是你现在的状态，证明你的内心还有芥蒂。你不够相信我，也不够相信你自己。”
空裔的话语让希罗娜再度黯然，她嗫嚅着，竟是没有想出任何反驳的理由。或许，人并不能如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彻底，无论是爱，还是恨。希罗娜怔怔找了张凳子，缓缓坐下，她看向角落里的那团金属，自己的心仿佛也变成了一片金属的薄膜，即使是最琐细、最轻微的刺激——任何欢乐或悲哀的波动，都能使她的心应和而颤抖。
“我……我很抱歉，克沙特拉。”
“你最无需的，就是向我道歉。”
希罗娜向空裔投去感激的视线，然后转向自己的手掌——静室独处时，她感到冰窖似的悲凉；但与人相处时，她又觉得难堪的威胁，仇恨与火焰一同熊熊燃烧，若不穿戴手甲就与人触碰，仿佛乍一接触，就会把对方化作灰烬。龙血与火焰彼此交融，似乎世界上只有她一人是孤独伶仃的——希罗娜时常这么想。
然而，迦南城的大元帅是愿意给这位龙之末裔提供容身之所的人，而空裔也是一样。或许，就在自己为何悲哀的这简单的原因上，希罗娜只是简单地意识到，十七年前觉醒了龙血之力的自己，甚至不能亲手触碰心怀感恩的对象。
“克沙特拉，你今天还有安排吗？”
“没有。”
“能稍微陪我散步吗？”
“自然可以。就现在？”
“对。”
希罗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拾起门边的佩剑“火蓝”。她重新检查了自己的武装，将铠甲的皮带一一扣好，好像索拉兹号是战场，他们即将巡视阵地似的。空裔与希罗娜一起走出门，随便挑了个方向，沿着宽敞的走廊前行。
持有自主进化机能的索拉兹号，当今比从地底起飞时要大得多，全场超过五百米，可容纳的乘客数超过4000，从空裔的诊疗室走到任意一端都是一段不短的路。潮汐祭后，索拉兹号返回影镇接受补给，但因为太过巨大，所以只能停泊在郊外。四周是一片原野，平坦开阔。有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野小道，将黄绿间杂的平原切成两半，向那不远的影镇伸延。
道路两旁的农田里，呈现一派初秋的景象。
有些早庄稼快要成熟，即便置身密闭的舰内，仍能想象那醉人的香气；有些晚庄稼正是茂盛，绿油油的，仿佛嗖嗖向上窜着生长。道边的缓坡上，盛开着各种野花，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红色的，一簇簇，一片片，陪衬着绿草。对对双双的蝴蝶被这些花朵吸引，圈圈飞旋，翩翩起舞。希罗娜与空裔驻步在玻璃墙前，眺望这片辽阔静谧的天地。
“我在迦南城述职期间，听说了不少你的传闻。”
“是潮汐祭的事吗？启光的人怎么说的？”
“不是那么具体的事，”希罗娜顿了顿，意有所指，“他们惊叹你的天赋，或者说你的能力。之前，许多学者认为空裔族的精神能力终有极限，对大型会战的影响力微乎其微……一个两个空裔对于战局无关痛痒。”
关于自己的同胞究竟有多少本事，空裔心里有数。他轻轻点头，让希罗娜继续说。
“潮汐祭后，与‘静谧之王’的作战记录深深震撼了那些学者。他们重新评估了你的能力对未来作战的战略意义。我想，马上会有更多的学者考察团抵达索拉兹号。”
“唔……听上去不是坏事。”
“你知道他们给你起的绰号是什么吗？”
正如希罗娜绰号终末之龙，巴顿绰号豪荣铁颚，雷霆绰号巡航阵列那样，启光联盟与白夜城都喜欢给战士或知名人物加上一些奇奇怪怪的，甚至中二程度爆表的绰号。有些绰号本人听到真的不会尴尬癌发作吗，空裔很怀疑。
“说来听听。”
“‘精神导师’。”
“呃……”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空裔还是哭笑不得。
“是钱德拉小姐提议的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传闻最开始或许就是从钱德拉医生的心理咨询室流传开来的。我所知道的最早版本，就是你通过精神能力搜索对象内心的弱点、逻辑的漏洞、思维的欠缺，并通过精神分析使他们觉悟，化解迷茫与痛苦。”
“……”
空裔从希罗娜身上移开视线。
“这是真的？”
希罗娜并不在意传闻的真假与绰号。她只是好奇自己述职期间，空裔做了什么。
“如果我说是，你害怕吗？”
“我不明白你的疑问，克沙特拉。”
“……你不害怕吗？光灵的大脑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希罗娜沉默半晌，她凝望着空裔把手放在下巴上，把身子又靠在窗台的扶手上，他静静望着窗外渐渐沉入山坳的夕阳，还有漫山遍野随风轻摇的花海与麦浪。亚麻色长发少年的那一对梦似的眼睛放着柔和的光采，那张苍白的小脸显得脱俗的秀气。希罗娜觉得，沉思中的空裔是最吸引人的，他的思想在变幻，辽远的目光曾照亮了许多人思绪的迷雾，但在这一会儿，那对柔和的眼睛变得沉郁了，眼光从灿烂的花瓣移动到泥地上。
小道上有零乱的小草，被践踏成枯黄的一片。
“不害怕。我只害怕我自己。”
语调沉闷，希罗娜也被空裔的忧郁感染。
“……我的内心，有仇恨的欲望时刻潜伏着。这种丑陋的东西，只是说一说就罢了，可是若要我展示给你看，我恐怕……因为我不希望让你见到如此丑恶的自己。”希罗娜踏近了半步，她微微仰着头，直视比自己稍高的空裔，“能读取人心的你，是不是见到了太多的丑恶？我和其他人是不是一样，内心充斥着庸俗和无聊？”
“我在你的心里，只看到了你。”
“……？”希罗娜困惑地在少年的脸上寻找端倪，浑然不觉两人的贴近。
“你表里如一，希罗娜。这是我的称赞。”
“谢……”
“然而，这就是你不够相信我的原因。因为你怀疑自己，你怀疑自己的内心还潜藏着什么没有展示出来的阴暗。我不愿向我袒露，所以我们总是止步于最后一刻。”
“我……”
“不要说道歉的话。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你可以慢慢相信自己。”
希罗娜轻轻点头。
“而这亦是你无法自由控制火焰的症结所在。”
空裔突然凑近，右手捉住了她的左手，不让离开。希罗娜象征性地微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毕竟隔着一层手甲，她不是很害怕。但是谁知刚刚放松，空裔的面庞已近在咫尺，希罗娜吃了一惊，她咬着嘴唇，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不过，空裔的左手就等在那里，他揽住希罗娜的腰肢，将她紧紧搂住，迅速吻上她的唇瓣。
希罗娜想要抽回左手已来不及，只能以右手推动空裔的肩膀，但光灵与空裔的身体素质差距太大，她又担心用力过猛会伤害他。可是，不推开他也不行，因为火焰将……希罗娜轻轻捶打着空裔的胸膛，告诉他这种行为有烈火焚身的危险。
“为什么……没有？”
火焰，并没有燃起。
“相信了吗？”
“……这，这不合道理！”
“兴许，人能比自己所设想的那样更彻底……”希罗娜的思绪一片混乱，空裔感觉到她的腰肢僵硬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你曾说，‘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暂且会是你的伙伴’。所以我们的关系，只能到那一天为止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希罗娜讷讷地回答，她还处于震惊之中无法自拔。
“你不相信自己，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火焰。”
空裔松开了她，希罗娜躲避似的逃出了数步，站在数米开外。
“别急着回答，你再思考思考吧。”
这是空裔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希罗娜对自己是如何回到卧室的毫无印象，她脱掉手甲，轻抚自己的下唇。“到底是我发疯了！还是我的记忆发疯了！？不！我不能再自我怀疑了！我不能想了！”希罗娜一面心里想着，一面在床上翻了个身，打算躲开从心中传来的激烈震荡。
她想入睡，果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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