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一边努力回忆，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克鲁格在成立格里芬公司之前，曾经经营过一只雇佣兵队伍，陆久之前也有耳闻。但那是怎样的队伍，陆久不知道，而V也不甚了解。根据V的回忆，她只知道克鲁格的队伍里曾经主要是人类士兵组成的，但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些人，克鲁格也从来没有提过那些人后来都去了哪里。自从她拥有记忆，就只记得指挥自己见过的只有克鲁格一个人……克鲁格的士兵，一直都只有她一个。
“我参与的那些战斗，战场不仅是在野外、还有在城市之间……正面和非正面的都有。”V说，“和敌人的正面作战很有限，更多的是利用自己的外表做伪装……去执行秘密任务。侦察、破坏、内应，和直接攻击……”
“好了，我知道了。不用再回想了。”陆久开口打断了V的诉说，因为他看到V的表情显出了痛苦的焦灼。陆久想起V曾经说过她的记忆也曾被反复审查删减，虽然她在努力地回忆，但显然她已经无法完整地回忆起来那些事情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和被再社会化改造过的陆久一样。
但V仿佛没有听到陆久的话一样，依然在梦呓般地喃喃低语。
“……我在战斗中杀死过人。那是……活生生的，人类。我是一个非法的人形。我还一直以为……”
“薇，不要再回想那些事了。停下吧。”
“可是……我依然依稀记得那些人，临终时候的样子。他们看着我，那样的眼神……”
“停下！”
陆久抓住V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V这才睁大了眼睛，如梦初醒般慢慢抬起了头。
“我……刚才……”
V看着陆久，眼睛里满是迷惘，仿佛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你的记忆里已经没有那些内容了。”陆久说，“所以别再去想了，以后也别想了。”
“对不起，我没能想起多少你所问的事情。”
“你已经告诉我很多了，而且那些事情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要紧的。”陆久轻轻抚摸着V的肩膀，“我只是好奇而已。”
“但我至少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曾经是个为了杀人而生的机器。呵。”V摇了摇头，无力地笑了笑。
“你只是个执行了命令的战士。”看着V疲惫的样子，陆久说道，“这没什么，我也一样。我也曾是个士兵，我也……消灭过许多敌人，也许远比我所知道的要多。但那又如何呢。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仅此而已。”
“嗯，也许吧。回忆起那些事情，我感觉十分陌生，就像是别人的记忆一样。但我知道那是我的过去，因为那就是战术人形诞生的目的。为了替代人类去杀或被杀，而作为工具制造出来的——”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陆久说，“现在的你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你只要，做你现在想成为的那个人就好。”
“……那你呢。”休息了片刻后，V轻声说道。
“我？”
“你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吧。”
“的确。过去对我来说，是许多破碎的片段。有很多细节我至今也想不起来，而且努力去想的话我也会感到头疼。”陆久耸了耸肩。
V默默地注视了他一阵。
“那你心里的自己……到底是谁呢。”过了一会儿，V开口说道，“如果……当知道了自己的过去之后，你还会是……‘陆久’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那个人形在离开前，给了你一些东西吧。在战区的时候。”
陆久稍微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V说的是谁。她说的，应该是从16LAB逃出来的那个‘05’……在北部战区那个初雪之日的诀别。
的确，陆久心想，那时候V就在他的身旁，亲眼目睹了一切。
“你是在担心我有朝一日回想起了过去的一切，就会变成另外的人吗。”
“……嗯。”V低声说，“如果你不是陆久了……那我，又该是谁呢。”
陆久看了V一阵，明白了过来。如此说来，这还真是件值得担忧的事情。
“不会的。”陆久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嗯。”
V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她脸上略有凝重的表情没有一丝缓解，显然她还是对自己的担忧难以释怀。
“唉。”陆久叹了口气说，“在16LAB的时候……我差一点，就和帕斯卡结婚了。”
“是吗。”
“唔。正如你所说，帕斯卡非常希望我能留在她的实验室里，因为她在某些方面十分需要我这样的人。她为此或明或暗地，把许多事情都做了精心的安排。我并不是说她做的那些都是出于虚情假意，但我也知道她有她自己的目的，她的感情也许并非假装，但她另有更加庞大深远的图谋，我能感觉得到。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提出结婚的事情。”
“那你是怎样回应她的呢。”
陆久好像突然说起了一个毫无关系的话题。不过这个话题，显然吸引了V的注意力，她对陆久说的事情……
很感兴趣。
“我说我会认真地考虑。呵。”陆久说，“当时她说出结婚这个词的时候已经喝醉了，我以为她只是酒后的玩笑。但她第二天清醒之后再次提起了这件事，让我感到不知所措，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对于我这种朝不保夕、习惯于独来独往的人来说，那是不现实的。但那也是我第一次去认真地考虑那些事情。”
“你是说……结婚吗。”
“不是结婚……”陆久摇了摇头，“我是说那些我一直在刻意回避的事情……许多事情。”
“比如自己的过去？”
“就是那些。真的，以前我从没认真地去想过那些。因为我觉得那些事情确实不能改变现在……不，因为我觉得那些事情，我如果详细地了解之后，恐怕自己也会一时难以接受。如果我知晓过去之后，就不能像那时候那样得过且过地随波逐流，那我该怎么办呢？这样的想法让我非常惶恐。所以我就接受了皮尔斯的那套‘不必追寻过去’的说辞。”
“是吗……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呢。”
“对不起，呵，那时候我只是装腔作势。因为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陆久’这个名字确实是个不错的避世之所。”陆久笑了，“但在和帕斯卡相处的时间里，我再次认真地考虑了这些事。虽然不知道细节，但那是对于自己过去的身份我已经有了一点了解了——和你一样，我也曾是克鲁格旧日的相识，但我的关系可能要比你更近一点，我是他年轻时的战友。可是我觉得这样的身份对我来说并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你和我完全不同。”V稍稍有些吃惊地说道，她显然是第一次知道陆久竟然有着这样的过去，“如果事情真的是你说的那样，那么克鲁格元帅显然是对你抱了极大的期望才把你从牢狱里救出来的。如果你满足了他的期待，你以后一定会是格里芬公司数一数二的人物，你的地位一定会比现在要显赫得多。”
“可是那真的是我想要的吗。”陆久说，“功名利禄、地位财富，对我来说到底意义几何？”
“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听到V的提问，陆久沉默了片刻。
“我想自己决定要成为怎样的人。”陆久说，“我们的经历有所不同， 所以我说的这些事情也许你还不能明白。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我对‘陆久’这个身份很满意，我正在用这个身份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陆久说着，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V的头发。
“我可不是你这样的小女孩，会整天摇摆不定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既然已经决定自己要做谁了，那我就不会再动摇。那个人形给我的数据磁盘就扔在我的抽屉里，我只是没有兴趣去看那些，但无论那个磁盘里有什么，我向你保证，我都会是陆久，是你所知道、所认识的这个陆久。”
“我不是小女孩。”V抗议地嘟哝了一句。但她脸上的神色，明显轻松了很多。
“是啊，你也是个战斗中成长起来的老兵。”陆久笑了，“别再去想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还有工作。”
“好的。”V说着站了起来，“我去睡觉了。”
“薇。”
“嗯？”
当V正要走进自己的房间时，陆久开口叫住了她。
“无论以前我们是谁，都已经和现在的我们现在无关了，所以别在意那些。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嗯。”
看到V走进了她的房间并关上了门，陆久也起身朝自己的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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