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名为自尊的伪装

“你得买一把伞吧？”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离家已经很近了。”
咖啡的味道扑鼻而来。
一边用递过来的毛巾擦着淋湿的头发，一边转过身去。一个只有床，沙发，衣柜，电视机这些生活所需最低物品排列组合形成的房间。
踩在凉飕飕的地板上，反而让人心情舒畅。
长岛望向窗外，雨还在下。
“长岛，可以让你换洗的衣服就只有这件了。”
指挥官扔过来的是一件白色的T恤，诸如看上去就像是隔夜的咖喱乌冬面泡涨了的样子这类无厘头的联想从她脑海里漂过。
她把脸埋进去闻了闻，没有什么气味。
“怎么了？有什么味道吗？”
“啊...不...”长岛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很失礼的行为，但是把后半句“只是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你冲个澡，把衣服洗完晒干再回去吧？”
“这可是性骚扰...我会喊港区宪兵队的。”
指挥官叹了口气，“为什么啊？就这样回去肯定会生病的吧？”
咖啡壶的壶盖开始上下翻腾，热气混合着咖啡豆的醇香在空气里扩散开来，长岛偏头一笑，走进了更衣室。
“指挥官难到没在学校里面教书吗？”
隔着门大声问到，指挥官也用同样的音量回应过来，“请假休息中！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了！”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上了大学她似乎确实是吃胖了一些，脱下裙装，把腿穿进同样没有什么气味的牛仔裤里。
把湿衣服挂上衣架，按照教的那样打开烘干机的开关，光着脚回到客厅。
“真不像指挥官啊，之前在港区因为塞壬受伤了还在坚持工作。”
“因为校长担心会过劳致死，才会给我放假的。”
温热的咖啡滑进口腔，长岛的身子也温暖起来。美味。
“是吧？因为是一个人住，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泡起来会格外用心的。”
长岛被指挥官对自己随口敷衍称赞的回应气到了，喂...这可不是在夸你啊。
两人聊着聊着就回到了对方的近况上。
“长岛怎么样，新的学园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苦恼的事情呢？”
因为不想让指挥官担心，于是特意编造了一些美好的事情应付着，还要装作很轻松的样子。
“长岛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太好了。”
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明明已经千疮百孔了，为什么还要继续着自尊的伪装呢？话题结束之后，就借一把伞赶紧回去吧。
“啊不过，之前在港区的生活习惯可不能继续了哦？只靠游戏和泡面是会让身体吃不消的。”
自己的堕落和指挥官的一语成谶，让心底莫名其妙升起一股怒气来。
“哈？指挥官才会是那样的吧？”长岛探过身子，“指挥官才像是那种只会用速食面当正餐、把所有东西都堆在收纳柜里面就算整理完房间、第二天不用上班就会玩游戏到很晚的人吧？”
“等等，别...！”不顾指挥官的阻拦，她“腾”一下站起来，径直走向房间角落的收纳柜，猛地拉开柜门。
一股巨大的杂音混着灰尘冲了出来。海军学校的奖杯，便利店的塑料袋，夹心饼干的包装盒，缠在一起的游戏机数据线与耳机，长岛很好奇那个看上去并不大的储物隔间是怎么塞进去这么多东西的。
“哼哼，现在看看谁的房间更乱？”像是胜利者一般，叉着双臂俯视五体投地，畏缩在一旁的指挥官。
“那个...对不起...”
“自己做饭？”
“没有...”
“按时睡觉？”
“呜呜。”
身后巨大的杂物山又发出一阵响动，半埋在其中的键盘倒了下来，像是帮指挥官抗议一样。
“为什么要这么懒散呢，指挥官？”
“我没有动力啦...”
“比起带领我们和塞壬战斗，收拾屋子不太简单了吗？”
“每个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情。”
虽然在事不关己地责备指挥官，但事实上她与指挥官也没有什么不同，玩游戏到很晚，吃饭也很敷衍，房间也是一样乱糟糟的。
忽然间，长岛明白了。两人其实是同类，为了他人的事情可以不顾一切，却常常忽视了自己。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寸步难行，濒临崩溃了。
看着指挥官的背影，她忽然觉得有些寂寞。于是拽了拽指挥官衣服的下摆，“我来照顾指挥官吧，帮忙一日三餐，洗衣服，打扫房间。”
“不...不，长岛还有自己的事吧？”
不是因为自己寂寞，只是因为指挥官看上去很寂寞，她在心里反复向自己强调这一点，“不要会错意了，因为我最近很闲！”
“但是...”
“指挥官就这么讨厌我照顾吗？明明在疗养却过着这样散漫的生活，不是完全起不到作用吗！”担心被拒绝，所以嘴上一直说个不停。
“可是这不就像是...夫妻一样...”
“哈？指挥官不要说这种会让别人误会的话啊！我啊！纯粹是最近太闲了，没有办法才来照顾一下你的！”
如此这般，因为不明所以的状况，长岛开始照顾起指挥官。回家的路上，哼着轻松的音乐，少女没有注意到，雨已经停了。

“今天天气晴朗，是适合保养舰装的日子，接下来是早间新闻——”
“哼哼～不愧是我～”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长岛醒来后，麻利地做好便当，在镜子前轻轻哼着歌。
现在她烦恼的是该穿什么衣服去指挥官家。
考虑到种种因素，也只有“那个”了。不过，她也明白对于现在的身体尺寸来说，想要穿上也许并不容易，思考片刻，决定在指挥官的家里再换上它。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橘红色的朝霞开始在天边聚集，长岛抱着“万一哪天指挥官会来”这样的想法，把自己的房间打扫了一遍。
穿上袜子，提好鞋，拍了拍因为久违早起显得有些困倦的双颊，向车站走去。
“对，早晨的天空就是这样的。”

早上七点钟，长岛来到了指挥官的公寓楼下。上次匆忙拜访是在雨天，现在才发现外墙的配色庄重沉稳，这里的租金一定不便宜吧？是港区安排的吗，还是说这里就是港区的宿舍呢？
“是长岛啊，上来吧。”
眼前的指挥官似乎还有些迷糊，头上是有些睡乱的头发，最不体面的是居然穿着一件灰色的运动衫。
“打扰了。”
进到房间里面后，长岛拿出两份便当。
“长岛的份也在里面吗？”
“这是指挥官的早餐和中餐哦。”说着往水壶里面加了一些茶叶，“总喝咖啡可不行。”
按下电源键，转身走进更衣室，咔擦一声把门关上。
“呃？这是做什么？”
“换衣服哦。如果指挥官你敢偷看，我是会叫宪兵队的。”
匆忙脱下身上的牛仔裤和衬衫，穿上了从家里带来的“那个”。
虽然已经很久没穿了，但意外地还记得换衣服的方法，她暗自吃了一惊。
“会不会有些勉强呢...不，穿的进去。”
穿上紧身裤和水手服后，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比以前更挤了，尤其是腿部和胸部。
照镜子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打开更衣室的门，长岛和坐在桌前正在用筷子夹着煎蛋的指挥官四目相对。指挥官惊讶地张大嘴巴，煎蛋也掉进饭盒里。
“长岛你这是...”
“怎么样？好看吗？”
“为什么？”
“是？”
“为什么要穿在港区改造的制服呢？”
是的，长岛穿上了自己还在港区时完成改造后的那一身水手服，就是大腿和胸部侧面露出很多的“那件”衣服。
高中毕业后长岛也长了一些脂肪（虽然她本人不会承认)，水手服露出的部分晃动着像是要掉下来一样。更重要的是，在花季少女看来，穿上自己高中时候的制服无疑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哼，穿上这件衣服我心情舒畅。”
“真的没问题吗...看上去很紧哎。”
“啊？指挥官你说什么？”
“没有。”
一边尝试用气势压倒指挥官，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脸。她站在之前那个谜一样的收纳空间前摆弄着头发，想要遮住有些泛红的耳朵。
“那就这样吧，今天我来把房间收拾一下。”
“呃...我本来打算不久就收拾的，不用麻烦了。”
“喂喂，这不就是永远都不打算整理的意思吗？”她索性直接戴上橡胶手套，拿出塑料袋，没有留下辩解的余地，“请指挥官告诉我哪些该扔掉，哪些不该。”
长岛再次被这座杂物山震撼到了。相册，键盘，衣服，饼干盒，甚至还能看到只露出半截在外面的哑铃，一切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平衡堆放在一起，只需要一点点的外部作用就会打破这种状态。
这种情况通常要从最上面开始...
可当她小心地握着网球拍的木柄把它像石中剑一样拔起的时候，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整个储物柜的内容物全部涌了出来，堆成一个小小的斜坡。
叹了口气，只好一件件询问指挥官要不要丢掉。
“这个盒子呢？”
“是没有吃完的感冒药啦，所以要留着。”
“那这个？”
“一盒拼图啦，貌似缺了一些，怎么都拼不好...但是是别人的礼物，所以也要留着。”
“还有这个？”
...
就这样过了半个小时，收拾房间这件事仍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进展，因为指挥官并没有决定哪些东西是该扔掉的。长岛忽然有些生气，叉着腰，露出笑容。
“指、挥、官～”
“怎么了？”
“全都丢掉吧，这些东西～”
“什么？”

“好，到此为止就全部结束了。收拾得很完美呢。”
整理完毕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把视线移向厨房，用目光确定了锅具的位置，“指挥官，那我去做饭了哦？”
“啊，好啊。”
“我要是不做饭的话，指挥官肯定又会用一些对健康没有好处的东西敷衍过去吧？”
“呃呜。”
因为无法反驳，指挥官对此不置可否。
打开冰箱，里面没有任何食材。
“哈啊...我去买晚饭准备用到的东西。”
“我和你一起去。”
一边在玄关换鞋，一边兴冲冲地等着指挥官。
“等一下。”
“是...？”
“长岛要穿着这身衣服出去吗？”
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正穿着在港区时候的水手服。

“长岛做的这个太好吃了，简直可以出去开店了！”
“好啦，好啦，我已经知道了，真是的。”
换好衣服后两人一起去超市购物，边聊天边买东西，然后一起准备了晚饭。因为土豆和胡萝卜很便宜，长岛买了一些鸡肉回去做海军咖喱。
两人挤在不大的厨房里洗碗，偶尔用水龙头互相嬉戏一下，最后将垃圾袋绑好，放在门外。
看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
该做的几乎都做完了，那我就得回去了吧。如果还有其他需要做的家务，就可以晚一点再离开这里了吧？
想到这里，长岛皱起了眉头。
（明天不是还会过来么，我这是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想与指挥官多待一会，她的脸就不禁红得发烫。
没有那回事，绝对没有。
“指挥官...我先回去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急急忙忙走到玄关，匆匆换好鞋子，将手搭在门把手上。
“长岛，今天的事辛苦你了。”
回头一看，指挥官笑着追了过来。
“那是当然，毕竟答应过要照顾你嘛。”
无法直视那张笑脸，说完告别的话，她像是逃跑一样穿过门廊。就这样跑出公寓，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也不换鞋，把脸埋在被子里面。
“啊啊啊～！真是的...”
过了一会，她才冷静下来，无聊的晃着腿。
“没什么，只是因为很闲而已。”
从那以后，长岛从“偶尔有空”，几乎每天都要去指挥官家。
有时候玩指挥官的游戏，偶尔也会让他做一些基础的有氧运动。

“...还没有回来吧？嗅、嗅。”
“长岛你在做什么？”
“哈啊？不是，不是这样的...！指挥官你进门之前怎么不说一声啊...！”
偷偷穿他的衬衫被发现了。

“盯...”
“长岛也想尝尝看吗？”指挥官晃了晃手中的冰激凌，“会长胖哟。”
“少啰嗦...！”赌气似的一口咬下去，沁舔的奶油在舌尖融化，“明明指挥官吃的才更不健康一些吧？”

每天都和指挥官腻在一起玩游戏，有些时候会和他讲一些不如意的事情，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原来只要心情有所变化，生活就会变得大不相同。虽然长岛本人是无所谓的，但是课间和她搭话的同级生明显越来越多了，打工地方的店长也说，“你最近心情很好啊。”
生活开始朝不错的方向发展。

“今天好天气将会持续一整天哦，夜间气温会略有降低，要当心保暖。接下来——”
打工结束后和店长道别，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快步回家。
这就是所谓的充实吧。
和指挥官讨论着明天要做的菜式，长岛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一些异样，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站在网咖门口了。
“这里是...”
大概是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走习惯了才会来到这里吧。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地玩游戏了啊...久违地来到了这里，可是又不想进去。
“算了，回去吧。”
“那个...请等一下！”就在长岛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追了出来，怯生生地说到。
“什么事？”
“您不再玩战舰世界了吗？啊...那个，我最近在组战队，正在寻找帮手。”
“帮手？”
“这次挑战赛我们的对手就是隔壁大学的电竞社...她们的社长可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仔细一看，这个少女好像在网咖里见过几次，或许还一起玩过。
不过，这都与长岛无关。
“抱歉啦，最近都没有空哦。”
她微笑着回答完就离开了。
少女没有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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